循声抬起的猩红眼睛。
…………
夜色迷离,雾气渐浓。
四下一片冷寂时,小庙里却朦朦亮起灯烛。
紧锁的房间内,清醒过来的牛六和同乡们已幻化回人形,可此时脸上却比鬼相还要难看,他们惶恐望着房中几具血淋淋、不成人形的尸体,他们是东家的妻儿,至于东家,早就魂飞魄散了。
“怎么办?怎么办?”
牛六口中喃喃。
杀了东家固然解气,可后果又该如何承受?
食秽鬼明着是城隍庙配下属神,暗里是窟窿城伸入人间的触手。一下恶了两者,怕是求活不能求死也难。
“走?走。走!”牛六在屋里打转,“咱们一起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走不得!”
郝仁一口反驳。
“外头兵荒马乱,咱们拖家带口的能去哪里?!”
牛六听了,霎如瘟鸡立住。
“都怨我,都怨我!”
他忽的狠狠扇起自己耳光。
“好事坏事,忍着就是,何苦与他动手,万不该发这疯病,杀了东家啊!”
大伙儿同样心如乱麻个个无措,郝仁却忽的上前一把抓住牛六。
重重道:
“谁说是咱们杀了他!”
牛六:“啊?”
“哪个亲眼看着了?哪个亲耳听着了?六叔你是出了名的‘养家糊口’,咱们这伙背井离乡的遇事哪次不是忍气退让?何来胆量和能耐杀一鬼神?!”
郝仁深吸一口气。
“所以……”
…………
阮家人初来乍到,虽借着老太公的名头结识了一些名流豪强。真要做个什么事时,难免在本地人的圈圈绕绕里四处撞头。
但当阮老太公荣赐法王侍者,一切大为不同。
以往撵不走的东西,自行退散;见不着的人,笑脸相迎。
别人谈不下的买卖,阮家人能谈下;旁人做不好的生意,阮家人能做成。
抬眼一瞧,四面都是笑脸;眉头一皱,八方伸来援手。
但出门去,哪个不高看一眼?不殷勤相待?
譬如。
这番,阮家出了家贼,偷了府里的东西在外贱卖,却被当铺识破,当场扣押,连带赃物一并送还了阮家!
是夜。
阮府祠堂。
烛火昏黄,照着台上列祖列宗的神位一排排森森而立。
各房的郎君娘子各自坐在两侧阴暗中,冷冷围着跪伏在堂下的阮十三。
长房阮延庭语气失望:
“十三,你原本不过是家中私奴,念及血脉之谊,破例将你列入族谱。我等待你不薄,缘何要做家贼?”
“托人查清楚了。”二房接话,声音尖利,“他被迎潮坊一私倡迷得神魂颠倒,可笑那倡伎年纪大得能作他娘!呵,果然是贱种!”
三房冷漠宣判:
“我阮氏何等人家,不可留他玷污名声,遣回老家去吧。”
短短几句,已为阮十三注好结局——赶出城去,转死沟壑。
可这时,阮十三忽的昂起头来,脸上不惊不怒,反而尽是讥讽。
“族谱?家贼?空有名头,不落实处,如何不做贼?诸位老爷不过嫌我十三碍眼,用完了要丢罢了。可笑的不是我,是在座各位。大祸临头尤不自知,还在耍弄阴私伎俩。”
此话一出,各房好似夜里惊起的狗一般,纷纷喝骂。
阮十三尤自讥笑,更把腰杆都挺直了。
“各位老爷听过一个故事么?”
……
钱唐城南兴善坊有一何家。
海商起势,一代骤富。
家中有一独子,唤作何齿,天性放荡,性情乖张,惯爱传奇故事,以游侠儿自居。其父死后,无人管束,言行愈发无忌。
某日,踏春饮宴。宴罢,朋伙散去,独他游兴未尽,徘徊间误入荒林,见一骷髅僵卧蒿草中。
他一时故态萌发,趁着醉意将骷髅扶起。一边饮酒,一边解开腰带溺入骷髅口中。
“我饮酒,你吃尿,酒入吾口,尿入汝口,你我也算共赴一宴。快哉,快哉,此宴不尽兴不罢休!”
何齿大笑戏问。
“尽兴否?尽兴否?”
骷髅突兀回应。
“不尽兴,不尽兴!”
何齿大骇,毛发洒淅,仓惶而逃。
归家之后,渐渐恍惚,日日叫仆人置席。不见宾客,却作与人对饮状;没备酒水,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