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不死,永继芳龄。
想到这一层,方寻枝突然觉得丝丝凉气泛起,端着宵夜的托盘微微颤抖,险些溅洒了牛奶。寿命论的问题是客观的,现在的方昕苒尚且年轻,可倘若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会衰老,会死亡,会变成一座坟丘,静待下一个轮回。
方寻枝见多了别离,她的永生注定了从始至终她都是和身边人单方面的诀别,这是她在黎苏的葬礼上便意识到的问题,从此之后她便尽力回避和人建立联系,就算有沟通交流,也是公事公办,不会产生任何多馀的情感。
许是方昕苒听见了她的脚步声,门发出轻微的响声,一道光线斜映出她的影子。
“谢谢……”方昕苒接过托盘,忽地一怔, “枝枝”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裙子,上面溅满了颜料,有一种凌乱夺目的艺术美感,亦有凄艳绝伦的凉意。
明明是温暖明亮的室内,却宛若立於风刀霜刃之中。
“我来看看你。”
可下半句就卡住了,方寻枝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也想不出她是以什么名义。
方昕苒表现得过分明显,方寻枝毫不怀疑只要她稍微招招手方昕苒就会直接扑到她怀里,任由她抚弄把玩,可方寻枝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做出决定之前将两人的关系卡在一个特定的刻度上。
以此为界,不试探,不越距。
现在她也成了按照计划做事的人了。
“……来看看你,有没有再受伤。”
这是一个极度蹩脚的借口,但方昕苒却很甘之如饴,她连忙把方寻枝拉了进来,掩上门,却没有落锁。
似乎在对方寻枝表达着暗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必要考虑我的感受。
方昕苒正在画一簇蔷薇,虽然枝头盛放锦簇,但不知为何徒增凄凉,不像很多画者的画,一簇簇一团团生机盎然,而更多表现在生机盎然之下最终难逃衰败雕零的结局。
这是万物的终末。
“我晚上一般都在作画,白天才会休息。”方昕苒说这话时候神色并不自然,不断往卧室的方向瞟着。
门半开着,方寻枝顺着看过去,又很快转回来注视方昕苒,唤了一声方昕苒的名字。
省略了姓氏,只有一声“昕苒”。
“昼夜颠倒,时间太长你身体吃不消的。”
方昕苒的体态比回来的时候要清减一些,本来就纤细的腰身更不堪盈盈一握,妩媚得让人险些移不开视线。
对於方寻枝的提议,方昕苒并没有回答,而是和方寻枝说了一声要换衣服,让方寻枝等她一会儿,便进了配套的浴室。
磨砂玻璃上倒映着曼妙的身形,水声哗哗传来,依旧是意料之外的回避。方寻枝看得出,这是方昕苒自视极低的卑微。
方昕苒一直都很擅长低声下气的来让她心软,或许这是方昕苒能掌握的唯一手段。要是以往给她一种手握重权予夺生杀的帝王匍匐在她面前将一切奉上的感觉,现在的方昕苒就让她平白产生这样的想法:
方昕苒只有她了。
对於给予方昕苒一个合理身份的问题上,因为当初方昕苒选择的方法是几乎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彻底删除,就算是离经叛道的林望舒也不好直接将信息输入进去。因而方昕苒的存在也有些透明人的感觉,和她接触的时候旁人能记得住她,但要是相隔一段时间没见面,就会将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林望舒只能做到这些,现在林望舒也离开了,她说要动身前往其他的世界,找寻她要找的那个人的身影。
“不管再找多少年,我也必须去找到她。”
方寻枝和她道别,她对林望舒要找的那个人有些好奇,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林望舒寻找成千上万年。
“等到我功德圆满,我会和她一起来拜访你的。”林望舒挥了挥手,颇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 “她对不死的领悟,可比我要深刻得多。”
方寻枝浑身战栗,几天前的对话清晰地在脑海之中回响,那时候她以为林望舒所说的“不死”是她自己,可转念而想,那一句“不死”的客体很可能指的是方昕苒。
虽然她自诩长寿,可林望舒不知道比她活了多少年,或许觉察到了端倪或者宿命──她对方昕苒态度的转变。
一次的欺骗用两次生命作为代偿,不管用哪柄精准的秤来衡量,恐怕得到的都不是两边平衡的结果。
她已经不可避免地想要对方昕苒进行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