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
“人们活在世上,若是不靠欲望,妳觉得他们还能靠什么活下去?”
“昨儿杀西营,今个再杀东阵,这样既不会在让他们黄泉路上太孤独,也不显得咱们太过可怖。”
“生死轮回或许真的存在,可吾杀了那么多人又救了许多人,若是按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杀人者下地狱的说法,吾这般人又该如何呢?”
我一直不明白宫墙里的世界和外头的有什么不同,我是司马仪时学的是礼算名红听的是算计筹谋说的是好话空话,我一直以为人都该是嘴上念着慈悲手中拿着毒药的。若说这宫中还有一丝真心那也许就是小世根给我的,我们一同在元日里见过瞳孔颜色不同的人在人日时往屏风上贴过人形彩纸,在十五时奠过蚕神在晦日时泛舟湖上,在上巳时拨禊去灾在社日时祭祀土神谷神,拥有过的好时候多了,我都快忘了他是坐在明台上的皇帝。十三岁时他同我讲要将我许给颍川荀羡,我明白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我是他姑姑当今的寻阳公主,替他拉拢荀家本就是我这些年享受万民食碌的代价,让我没想到的是荀羡跑了,我去了荀府见到的却是那位突围救父美名在外的荀灌。她从马上下来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先向我跪下说是幼弟贪玩,实在是对不住我。我反唇相讥道:“这做弟弟的违命逃跑,姊姊不顾礼节连头也不擡,你们荀家还真是好样的啊。”她还是不擡头,只是闷闷道:“公主这话就说错了,若是没有这一身血衣公主也没有学礼节的机会不是?”我一时说不上话来,她又说:“公主勿恼,此事确是令则不对,待监察官员将他追回我必要拿军法处置他的,届时公主若是还不消气想怎么处置令则请自便,我荀家绝无怨言。”她这才将头擡起,她眉目高扬沾了紫红就连颊上也沾了血,我不自知地伸出手将她颊上的血擦去,我幼时也曾听过她的大名,只是从未想过那个传闻中突击追绞的天才如今竟也会如此狼狈。她似乎有些被我吓到,却还是镇定开口道:“眼下都城中对公主颇有微词,公主若是方便可先在荀府住下,待令则归来便可直接成婚。”我微微颔首算是应下,此后都城中的风向就从寻阳公主凶悍可怖荀令则连夜逃走变成了寻阳公主有情重义,我刚开始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有天望见荀灌给了城中流民粮食与布匹才知这竟是她的手脚,我问她为何,她说:“一因我要保全荀家与天家名声,二因公主是女子,女子向来不畏人言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这不该成为世人指摘女子的理由。”她是女将,她杀过许多女子也救过许多女子,她是荀家女儿周家宗妇,她见过许多无辜受污的女子,如此这般想她帮我也不奇怪。我忽得想,她这般的女子也受过指摘吗?想着想着竟问出了声,她答道:“人本该如此不是吗?不管自身如何总该是看不过有人平白受冤的,公主,这天下间的许多事是不用换的。”
我三月三进的荀府,四月四时荀灌竟又要上战场。我那时大抵是头一次见到那样一个只为已心的人竟大着胆子混进了队伍,以至于被人逮到扔到她面前时,我竟还能说出:“妳荀家一日不将荀令则还给我,我便多纠缠妳一日。”她只是问我:“公主,边塞的星星好看吗?”我不知她问我是何意,只好答道:“可好看了,不是四角的也不是长的,这里的星星比我前十几年看的星星都要好看。”她只是笑着看我说是任由我去,副将问起她说:“妳还记不记得建兴三年时,我带着五百骑突破了杜曾的包围去襄阳求了周家军一起救下了宛城,她如今与我那时一样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不是吗?”我来了军营后发现自己吃食比将士们丰厚得多,我原以为她也是结果她吃的竟还不如将士们的,我一下发了怒开始不吃不喝要求吃食与将士们一致,终于到第三日时撑不住倒了下去,再醒来时营中一个人也没有,听着远处的打杀嘶喊之声我想这场仗不会太轻松。西边树中有声音我走过去,瞧见军中将士们的家人围坐在地上点了烛火唱着“待汝战归,江河波平,待汝战归,家稳人安,求山保求河佑,求山保求河佑……”我默默退出来,想起荀灌临走前与我讲:“妳必须好好的,只要你们在他们才有盼头活着回去,只要你们在他们才能将家人交给你们不怕战死,只要你们在总有一日他们的子女孙儿才不用再战,将士们才不算白死。”我回到营中望着远处将三天的粮食吞下去,我真希望回来的人能多一些再多一些。四日后,大军得胜而归然折损人马亦多,荀灌也倒了下去,她刚醒的那一日,有个汉子求见。汉子向荀灌讨了钱又要了娶新妇之承诺,他的妻子正是荀灌的副将,我正要说什些什么却被荀灌按了下来,她示意我出去瞧一瞧,帐外果真还有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