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年深秋的南京,凉意已浓。¨看¨书′君. ¨追′最·薪¢蟑*截`
秦淮河水,裹挟着两岸的脂粉香、酒肉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沉甸甸地向东流去。
谭嗣同独自站在河畔石栏边,一身半新不旧的深蓝长衫,裹着他颀长而略显清癯的身躯,恰似岸边一株孤峭的瘦竹。
他刚刚领了候补江苏知府的官凭印信,沉甸甸的乌木匣子被随从小心捧着,但这顶“官帽”戴在头上,非但无一丝暖意,反觉寒气直透骨髓。
官帽下,压着的是他一颗滚烫而焦灼的心。
父亲谭继洵,那位远在湖北巡抚任上、一生谨守官箴的父亲,耗尽心力为儿子谋得这条看似安稳的仕途。然而这“安稳”,对谭嗣同而言,无异于一副精致的镣铐。
他眼前晃动着父亲来信中那力透纸背的叮嘱:
“嗣同吾儿,此缺虽候补,然在江南富庶之地,实乃上选。务必收敛锋芒,静待实授,勤勉王事,光耀门楣……”字字句句,如同绳索,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水腥的凉气,将那沉甸甸的乌木匣子推得更远些。
目光投向河面。画舫雕梁画栋,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飘来,间或夹杂着狎客们肆意的调笑。
而就在几步之遥的桥洞阴影下,几个蜷缩的人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破败的衣衫下,嶙峋的骨头几乎要刺破皮肤。
一只枯瘦的手伸向岸边被污水浸透的烂菜叶,动作迟缓得如同垂死的虫豸。
秦淮河,这条流淌了千年富贵与风流的水脉,此刻在他眼中,正像一道巨大的、淌着脓血的伤口,横亘在帝国膏腴的腹地。
一边是穷奢极欲,醉生梦死;一边是奄奄一息,无声无息地腐烂。
他紧紧攥着冰冷的石栏,指节发白,胸中一股悲愤之气翻腾不息,几乎要冲破喉咙。
这腐朽透顶的网罗,层层叠叠,捆缚着四万万生灵,也捆缚着他自己!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心底嘶吼:冲出去!必须冲出去!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刺目的画舫与桥洞下的惨状,大步离去。
随从捧着那象征候补知府身份的乌木匣子,小跑着跟上,却见他背影决绝,仿佛要甩脱身后整个沉沉欲坠的世界。
黄浦江浑浊的江水拍打着外滩驳岸,汽笛声此起彼伏,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傲慢。
谭嗣同站在熙攘的人群边缘,望着那些高耸入云的洋行大楼。
花岗岩的墙体冰冷而坚硬,巨大的玻璃窗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衣着光鲜的洋人,无论男女,昂首挺胸地走在宽阔整洁的便道上,皮鞋敲击路面,发出清脆而傲慢的声响。
他们身边跟着的仆役,多是面色麻木的华人,弓着腰,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让开!让开!”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谭嗣同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印度巡捕,头缠红布,正挥舞着警棍,恶狠狠地驱赶着几个在洋行门口稍作停留、好奇张望的中国小贩。
小贩们惊恐地挑起担子,踉跄着躲开,扁担筐篓撞在一起,发出哗啦的声响。
那巡捕犹自不解气,用警棍指着他们仓皇的背影,叽里咕噜地用谭嗣同听不懂的洋话大声呵斥着,脸上满是轻蔑与不耐烦。
谭嗣同感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他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拳头在袖中捏紧。
就在这时,他感到衣袖被人轻轻拉了一下。是随他同来的友人,一位在上海报馆做事的同乡,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奈和劝阻的意味,低声急促道:“复生兄!不可!这里是租界……洋人的规矩……”
谭嗣同的脚步生生顿住。他死死盯着那个耀武扬威的巡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巡捕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掠过谭嗣同紧握的拳头和愤怒的眼睛时,嘴角竟扯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仿佛在欣赏一件不值一提的玩物。
耻辱!巨大的耻辱感像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愤怒,让他浑身发冷,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任由那冰冷的无力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哪里是什么“万国通商”的乐土?分明是砧板!
四万万同胞,不过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这华洋杂处之地,赤裸裸地撕开了“天朝上国”最后一块遮羞布,将那积弱积贫、任人宰割的惨状,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