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强将不少，然炼虚之上强者未有，若骤然动大族，则恐生后患。臣以为，现阶段可借债券之事，使部分士族与新法连心，再以其观望者暂安其身，缓其心。等新法初成，产出倍增，利税丰厚，自会令那些人明白风向。”

柳如烟站定不语。

沉思了一会，她望着我，话音不紧不慢：“那其余世家里的守旧派呢？”

我心中早有预料，垂目思索片刻才道：“自然也有。但陛下若只望推行新制而不借其势，恐怕要事倍功半。那些世家虽然多盘踞一方，口口声声讲门风、讲祖训，实则最看重的是门中修士的生存资源。无非灵田、灵矿、丹材、灵脉归属。”

我抬眼看她，她未作声，只一手拨弄袖中玉环。她想听，我便继续说：“这些老祖常年闭关，对外事务置若罔闻，但只要门中资材稳妥送入其闭关洞府，谁主外权，对他们来说倒是次要。陛下若许特定产业以特许经营之权，诱得世家中那些自觉被边缘的激进子弟依附，老祖便多半装作不知。到时以王朝之势压下，扫除那些顽固者，也就顺理成章了。”

她目中闪动的那道光，锋利得胜过任何话语。她坐正了些，指背轻扣几案木脊：“此话有理。但本宫刚才掐指一算，现下王朝所能调动的融资，恐怕不够支撑你说的这一整套。”

我未即答，等她下一句话落下：“你所筹之策，起始处既要设厂修路，又要重建赋制，短期内入不敷出。债卷一出，若不能稳定其信，难道真要本宫将家族积累尽数抛去？”

这质问不带火气，却句句压在要害。我心头亦是一紧。柳家虽为开国柱石，但今日的金吴己非往昔。王朝金库本就不充盈，贵族之资亦不可能动辄动用。

“陛下，”我稍稍挺身，“其实另有他法可行。”

她眉梢略挑，不语。我缓缓开口：“若陛下之新制得行，最先受损的，并非王朝旧臣，也非世家正宗，而是那些依附于本朝生存的代工宗门。陛下可还记得，诸如海昌、瑶陵、飞淮等宗门，其后台多未得世家正统支撑，甚至其中不乏出自陛下宗亲阵营的反对派。”

她略一点头，道：“本宫自然记得。”

我凝视她眼中那抹冷静，“正因如此，中期之时，陛下便可于清洗反对宗亲的同时，籍由政变与宗门冲突，以武力拔除这些宗门。其人力、其产业、其原材，皆可接收归于国用。-精?武_晓?税¨网· ·耕￠辛^嶵+全\此举虽险，然成效极大。此举一出，资本积聚可成，便可过渡至大规模、集中化的生产。”

柳如烟未出声，却首首望着我。我知她在权衡，在试图从我所言中窥出未来几步的影子。

她忽而轻轻起身，漫步至我身侧，言语缓缓送出：“那你倒是说说，这‘大生产’，到底为何物？”

我原不愿长篇阐述，但她这问法既然不容含糊，我便收敛杂念，一语一句说道：“所谓大生产，便是不再依赖于家族小作坊或个体修士的生产模式，而以王朝为核心，整合资源、人力与技术，使各环节统一、规范、快速。举例而言，旧制炼丹，多由小宗门或家族各自为之，丹方、原材、灵火皆不通用，时效低下。大生产则不同，一旦标准确定，便可由朝廷统一调配，设工坊、建术院、训人力，使丹药可批量炼出。且生产不因修为、家世而限，凡有术者皆可投之为用。”

我说至此处，她己站得极近。她衣袖垂落，细密金线未作一语，却恰落我手背。我未退，却也不敢久视她眼，只将余下话道出：“此制若成，陛下之意志，便可借制度长存，远胜一人之力。”

她不言，只手指轻搭我肩，一瞬挪开，指节冷冷掠过我颈后。我心知她试我，试我胆识，亦试我心迹。她向来多疑，而我身处其侧，所能依恃者唯有自身分寸与谋略。若露惧意，恐被压制；若露情意，又易陷入她心防之后。

我面色未动，眼却盯着她衣领处一线钩绣：“臣所言非虚。若陛下真愿于乱世中开疆破法，便不能再依旧例而行。”

她忽然转身回案几处，留下一道轻问：“那本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整衣端身，听她道出：“林卿所言若真能推行，岂不也将招致天下反扑？小则罢工、谣言、夜中飞刃，中则叛臣图谋，断粮断道，大则举旗反王。卿可有计应之？”

我知此题为重。她虽笑言轻问，其实锋刃己现。改革不易，改制则险，此事我心中再明不过。

我平视她，道：“臣实无万全之策。政变本非温言细语能渡。此路若行，便是血中泥行，尸上火走。那时便需陛下动兵破局，以杀压乱，用死生换存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