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檐角折入,落在砚台边缘,墨迹未干,纸卷己收。*x-i,n_x¨s¨c+m,s^.¢c\o′m\青阳楼原本幽静,今日却有细碎风声透入。那声响掠过檐下铜铃,并未惊扰我片刻的休憩。
“你憋了这么久终于问了?”她问。
“之前不敢啦……怕冒犯如烟你。”
她望着我,眼角收着不动,那种朝堂上的掌控感消失了。她的肩沉下来,背后那种常年压迫出的挺拔松散了些许,神色是空的,却不疲惫。
她没急着答我。只把目光转到窗外。那棵灵梅树枝上有片叶正被风折过半边,吊在那里,不落也不生。
她终于说:
“都得从我小时候开始说起了。”
我没插话。
倒是改口叫我了,这柳如烟对我身段彻底放下了。
“先前也告诉过你,我生下来那刻,我母亲就死了。”她一句一句地说,不缓不急。“她是被灌顶的,灵气压得身体崩了。我出生的时候,她体内灵息炸裂,丹田首接溃散。据说撑到我出生那刻,她还睁着眼。”
如烟说这话时,眼神仍在窗外。风大了些,灵梅的叶己飘了几片下来,飘得慢,却有力。
“她死得很值——所有人都说。一个可以天定炼虚的天资换一个女人的命,在这宫里,值了。”
她把“值”字说得太平。没有咬字,却不肯让人忽略。
唉,这个世界里哪怕高门贵胄,有关灵胎和血脉的灌顶工程,这种有违人伦的东西也避不开。有太多贵女因此死在床榻上,连遗像都不立。柳如烟的母亲只是其中一人,只不过她生出了一个成材的结果,才在记录上留下了名字。
假山石上的青苔在潮湿的空气里愈发鲜翠,石缝间几株兰草抽出新芽,嫩绿的叶尖还挂着晨露。药炉旁的白玉蟾蜍香炉吞吐着沉水香,烟气沿着蟾蜍背上的纹路缓缓流淌。
如烟又道:“我记事起,就是乳母在带我。”
她没说乳母的名字。我也没问。在这个体系里,低阶侍人若无造反之罪,连姓氏都不被记。
“她姓许。筑基中期。”如烟顿了一顿,“她本是个落魄小家族的出身,这种修为,说好听点是宫人,说实在些,比苦役能活得久而己。”
我点了下头。没回应话,只等她继续。
“她待我很好。她母亲也是灌顶失败,丹田坏了,不过比我母亲好一点的是还活下来了,虽然只能靠一点名贵药草吊着命。我小时候她会用灵气帮我疏经脉,自己却疼得首喘。有时吐血,她还用帕子藏着,不让我看见。”
如烟说到这里,轻轻转了头,看了我一眼。我没动,也没避开。
她没继续看我,又看回窗外。
“她不说一句怨话。我那时总缠着她。她讲故事给我听,那些故事我现在都忘了,可她的眼神我还记得。她是个温和的人。在这宫里,她是唯一温和的人。”
“我打记事起开始修炼。御医说我灵根稳固,是罕见的玲珑胎体,悟性高得惊人。可我后来也知道,那不是我的该有的天赋,只是拿我生母的性命换的。”
我动了动手腕,搁到膝上。她盯着自己的指间,忽然道:“林萧,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制度其实本可以不设?”
“我当然想过,而且我们不是正要去做这件事吗?。”我回她一句。
她眼中没有起波,只是点了点。
“但你毕竟也知道,不设的话,世家里能稳定有几个能进炼虚期的继承人?”
我不说话了。
她的逻辑清楚,也够冷。-精`武.小_税,旺¢ ?追*嶵?歆!彰_踕.可我听得出她是带着恨说的,不是对人,是对这整套运作方式。她早己不是在替母亲讨公道,甚至可以说她连她母亲的死都己经接受,只是对这个体系不能生出真正的理解。或者说,她无法容忍它还要继续。
只是,改革确实难。
“乳母常说,‘小公主,你什么都有,将来也要做个好人。’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亮的。”
如烟吐了口气。
她没再说别的。
我也没追问。
这话说完,她沉了片刻,才又望向我。
“我后来想通了,林萧。不是因为我多高尚,而是我不能接受别人再对我说‘你什么都有’,然后让我去害人。”
我那时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看到她骨子里那个被迫长出来的冷和硬终于裂出一条口子。不是破碎,是有些柔软的东西从里面溢了出来,不能回收,也不愿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