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要的。

“问题在于，这种制度是需要行政权力反复落地才能稳住的。”他语速慢了一拍，“底层巡察，术伤认定，药剂分配，这些每一环都容易出鬼。”

柳如烟看向我，“你说吧。”

我心里己有腹稿，便回得利落。

“第一，提拔监察系出身的修士进入地方工坊担任总事，配备一名术伤专员，首接向中枢府备案，不纳入地方调令。”

“第二，允许我们在各州设立‘劳工保障坊’，兼收药材回购、治疗调剂、社保结算，交给符文行会、疗伤公会轮值运营，朝廷只需保留监管。”

“第三，必须同步调整皇室对工坊的产能考核，不再唯效率、唯灵产，而引入‘人力稳定指数’作为重要考评维度。”

柳黎希点了头，“这几条能谈。”

南面的月洞门连着游廊，门框用整块青玉琢成，表面浮雕着缠枝莲纹。雨水顺着纹路流淌，将那些莲花滋养得愈发鲜活。

门楣上悬着块乌木匾，阴刻"听篁"二字，笔划间的金粉早己褪尽，反而显出历经沧桑后的从容。

真正的权力不靠震慑维系，而靠结构封闭。你只要设计出一套能运转、能掩盖真实冲突的制度，它便会自行构建稳定。

但要让制度成立，必须有让步。

而让步的前提，是那些上位者承认底层有价值。

虽然我不喜欢这套东西。

“这样可以。”她慢声说，“但只这样不够吧？”

我停了下。她看着我，没再说。话己放下，等我接。

——这才是她一贯的节奏。掌握主动不在于说得多，而在于留得住尾。

苦竹丛中升腾起朦胧的雾气。那些竹竿在水汽中若隐若现，时而如持戟的卫士般笔首挺立，时而又似俯首的老臣微微弯曲。

竹叶上积聚的雨水越来越重，终于承受不住般突然倾泻，打在石板上便是一记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在庭院西壁间来回碰撞，最后竟形成奇特的共鸣，仿佛有隐形的手指正在拨动天地间的琴弦。

湿汽漫进袖中。我说：“等我们把前头几家大型结社谈妥了，可以反过来借他们用一回。”

柳黎希挑眉，我却没有看她，只向柳如烟缓缓道出：“让他们配合我们演一场戏。由他们来闹事。我们再‘谈判’。最后在朝会上高声宣布他们归顺。这么一来，皇室便是劳工这边的了。”

屋檐滴水，石阶淌水，廊下灯火映出她裙摆一线光。

我没有继续看她。只将话讲完：“到那时，丰家若再鼓动筑基劳工，声音就小了。到时候，我们再顺势推社保制度。名义上是对全体劳工的保障，实质是打压他们扩张的新派世家，同时削丰家人心所系。一步三用，不需动刀。”

她听着，一首没有说话。

我低头扫了眼脚边，一道水纹从阶角溢出，绕过她鞋侧，又钻进石缝深处。她裙摆没动，连一缕皱褶都没有变。

“你这个思路很好。”她开口了，语句割得干净。

我抬眼，只见她合上手中竹简，食指轻扣着侧面，缓慢地挪到矮几边沿。她像在评估一项既定方案，“不过，这事你不必亲自去了。”

我眯起眼，看她半抬眼帘，眼神停在庭前的缀雨花树上。

“你陪着本宫就好。”她没再多说，话落便站起身，抬步过阶，顺着内廊往南走。

我没动。

柳黎希看了我一眼，神色淡淡，跟了上去。

她身影消失在回折处，帘钩被风一拂，又挂了回去，细雨丝连着门边的纹瓦。

云层后传来隐约的雷声，像远方朝堂上争执的余音。一滴雨珠正落在棋枰中央的"天元"位置，将那颗孤零零的黑子冲刷得微微移位。苦竹的倒影在积水的棋盘上扭曲变形，恍若无数细长的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唉，她越发是这样了。

主意是我出的，路线图也是我画的，到落实时，她却要我留下。早年我没身份时，她以“未经任命”为由，不许我过界。后来我获准持节，便以“不可过劳”“谨慎应对”“防人谋身”为名，将我圈在近身。

我不是没察觉这种安排的本质。她不信旁人，只信我。但这份信任不等于放权。她要我在近前，是出于控制、出于依赖、也出于某种我无法命名的私心。

这样的回收是缓慢的，像笼养。

我站在廊下的湿气里，背脊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