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眼睛在烛火下眯起,任瑶的话像根冰刺扎进他后颈。
苏昭的妖化反噬?
他记得三日前替她诊脉时,血脉躁动虽猛,却还未到需外人送药的地步。
更遑论任瑶这双沾着方砚舟影子的手,怎么可能递来良药?
“劳烦任姑娘挂心。”他哑声开口,指节扣住瓷碗边缘,“只是昭昭的病,我这个做夫婿的总该先尝一口。”话音未落,舌尖已轻轻点在药汁上——这是问魂宗禁术“尝魂术”,以活人的舌尖为引,能尝出药汤里沉眠的生魂怨气。
苦,极苦。
但在苦味之下,有缕若有若无的腥甜,像腐烂的桃花混着锈铁味。
裴砚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被蚀日草侵蚀的生魂怨气,每一丝都缠着方砚舟独有的诡术印记。
好个任瑶,说是治苏昭的药,实则是要用带怨气的药汤,催化她血脉里的妖化。
“裴公子?”任瑶的指尖又搭上他手腕,这次力道重了些,“可是药太苦?我这儿有蜜饯——”
“不打紧。”裴砚打断她,仰头将药汤灌下大半,喉结滚动时故意呛咳两声,指腹悄悄压在舌根催吐。
药汁顺着嘴角溢出,滴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像热油泼进冷水。
他捂住胸口,踉跄着栽向椅背,额头抵着案角,冷汗瞬间浸透中衣——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像毒发前的征兆。
任瑶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蹲下身,染着丹蔻的指尖戳了戳他的人中,见他毫无反应,这才起身整理裙角。
青铜药铃随着动作轻响,声音里终于褪了温软:“裴公子,方公子说过,有些人的命,该还给天地了。”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推门。
密室门合上的刹那,裴砚的睫毛猛地一颤。
他撑着案几踉跄站起,药碗被重重扣在桌上,残余的药汁在碗底晃出浑浊的漩涡。
他扯下腰间镇灵铃,铃舌撞在碗沿上,发出清越的嗡鸣——果然,药汁里浮起几缕淡红雾气,正是被蚀日草炼化的生魂残念。
“好个借刀杀人。”裴砚攥紧镇灵铃,指节泛白。
他早该想到,方砚舟不会直接对苏昭动手,而是要借他的手,让苏昭因“夫婿误服毒药”而妖化失控。
可血契共生的命源相连,若他真中了这毒,苏昭的血脉反噬只会更烈...
他忽然想起残卷里的记载:“血契共生,命源同息;若欲改命,需以生魂为引。”青阳城郊外的古寺地宫,葬着前朝守陵人的骸骨,那些生魂未散的骸骨,或许能替代他的命源。
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昭裹着薄被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偏房的潮气。
她显然没睡熟,眼尾的朱砂被揉得发晕,像只刚被惊醒的小兽:“裴郎?你方才的咳嗽声...”
裴砚的呼吸一滞。
他迅速将药碗塞进暗格,转身时已换了副温和的笑:“昭昭,我没事,就是药太苦,呛着了。”他走上前,替她理了理被角,指腹触到她耳后发烫的肌肤——她定是在偏房守了许久,根本没睡。
苏昭却没接话。
她盯着他衣襟上的药渍,又抬头看他泛青的眼底,忽然踮脚吻了吻他唇角。
药汁的苦味混着她唇上的桂花蜜香,在裴砚舌尖炸开。
“裴郎说谎时,睫毛会抖三下。”她轻声说,指尖抚过他颤动的睫毛,“但这次...我信你。”
裴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将她抱进怀里,闻着她发间熟悉的皂角香,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在她后颈映出淡青的血管——那是妖化血脉即将觉醒的征兆。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昭昭,等天亮了,我带你去看古寺的银杏。”
深夜,裴砚站在古寺山门前。
月光被阴云遮住大半,山门的朱漆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灰墙。
他摸出怀里的青铜钥匙,钥匙齿痕正好嵌进山墙的砖缝里——这是他十年前在问魂宗残卷里记下的,地宫入口的机关。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裴砚点燃随身带的引火折子,火光映出地宫石壁上的九宫灯阵。
最中央的灯盏落满灰尘,灯油却还是清的——看来方砚舟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启动阵眼。
当第九盏灯被点亮时,整个地宫突然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