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合成音在门外响起,命令口吻。
铅字师傅和阿亮飞快对视一眼。老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咚咚跳的心,脸上瞬间切换成被吓懵的、反应迟钝的老工人样儿。他颤颤巍巍,故意弄出很大动静,慢吞吞地往铁门挪。
“来…来了来了…谁啊?这大半夜的…”他哑着嗓子,带着困劲儿、惊慌和老年人的慢吞吞。
阿亮则蜷缩在那堆垃圾报纸后面,屏住呼吸,身子紧贴冰冷湿漉的水泥墙,恨不得钻进去。一只手死死捂住嘴鼻,另一只手紧抓着藏在破棉袄袖子里的一截冰凉钢管——最后的指望。心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他能听见门外飘进来的话:
“头儿,热能扫描显示里面就俩微弱信号,符合‘捡破烂老头带小跟班’特征…没异常能量…”一个稍微像人点的声音报告。
“记录。准备破门。警戒。”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波澜。
门闩被拉动的声音,刺耳。铅字师傅哆嗦的手,终于摸到了冰冷的门闩插销……
1月25日 傍晚 17:10 废弃仓库。
大铁门关着,仓库死静。就那点小灯泡还倔强地亮着。空气里多了股劣质消毒水混着油墨的怪味儿。几个带着泥巴水的大脚印从门口进来几步,又折返出去,像踩了狗屎。
阿亮背靠墙瘫坐地上,脸还煞白,身子微微哆嗦。手里死攥着钢管,指节发白。铅字师傅沉默地站在工作台边,看着被翻得底朝天的角落——几个破纸箱被撕烂,旧报纸踢得满天飞,那个伪装工具箱被掀开扔地上,普通工具撒了一地。
万幸,暗格没露馅。油印机被厚厚的油泥垃圾盖着,躲过去了,那帮人好像只认明显的“违禁品”和“偷电”。
“他…他们…翻得跟抄家队似的…”阿亮声音干巴巴发紧,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劲儿,
“那个‘清洁工’…戴着头盔…俩眼珠子跟游戏厅抓娃娃机似的…红点儿…扫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差点尿了…”他想起那个穿黑防护服、头盔闪红光的家伙拿仪器扫的情景,后脊梁发凉。
铅字师傅弯腰,从踢翻的垃圾底下拽出暗格工具箱。打开夹层,确认蜡纸、针笔和记录本都好好的,这才长长地、不出声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了点劲儿。
“人没事,东西在,就中。”声音比平时更哑,但像定心丸。他走到阿亮身边,干巴但暖和的手用力按了按小伙子的肩膀。
“怕,说明还喘气儿。怕完了还能站起来,才算有种。”
就在这时,仓库大铁门底下那条极其隐蔽、专塞纸条的缝儿里,悄没声儿地滑进来一张折得小小的、皱巴巴的纸条。
阿亮像受惊的兔子蹦起来,死死盯着门,好一会儿,确认没动静,才蹑手蹑脚爬过去捡起纸条,飞快爬回铅字师傅身边。
纸条展开,铅笔字写得龙飞凤舞,一看就是着急忙慌写的:
“破烂王报:闸北七区发饼干,一工友偷偷藏起一包,表情不对。疑看到‘呐喊’画了。
水耗子三号管:昨夜巡逻加码,主道新装‘顺风耳’(新型声波探测器),已按指示转备用‘坟头道’(废弃管道),安全。
土地庙暗语:香客问‘有驱邪保平安的新符没?’(要新一期小报)”
阿亮念完,煞白的脸涌上点血色,眼里的恐惧被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取代。他猛地抬头看铅字师傅,声音激动得变调:
“师…师傅!他们瞧见了!闸北那边…有人藏了!还有…土地庙那边等着要新的呢!”
铅字师傅接过纸条,凑到昏黄的灯下,反反复复看那几行潦草却沉甸甸的字。布满深沟的老脸,肌肉细微地抽了抽。
浑浊的老眼死死钉在“疑看到‘呐喊’画”那几个字上,好像要透过纸,看见那个在挤挤攘攘的人群里,偷偷藏起夹带希望饼干包的、不知名工友的脸。他看了老半天。
终于,老头慢慢悠悠地、特郑重地把纸条折好,塞进贴身的衣兜,紧贴心口。然后,他转过身,动作恢复了平时的稳当劲儿,甚至带了点近乎虔诚的认真。他走到被油污垃圾盖着的工作台边,开始收拾。仔细擦掉油印机关键地方的脏东西,动作又轻又坚定。
“阿亮,”他没回头,声音低沉但清楚地穿透仓库的安静,
“把灯…挪近点儿。调墨,备蜡纸。”他拿起那卷承载着真相和希望的母版蜡纸,手指头摸着上面微凸的刻痕。
“火种没灭,风还在刮…那咱们,就接着印。”
昏黄的小灯被阿亮小心挪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