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翊接过水囊抿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热流。
他抬手示意李勇退下,目光重新落回人群,这一次,他看清了更多细节——有个年轻人的耳朵缺了半只,耳廓处结着暗红色的痂;
有个穿蓝布衫的汉子左手少了两根手指,残指处缠着发黑的布条;
还有个少年模样的,脖子上戴着半截银项圈,项圈上刻着的“平安”二字被磨得只剩模糊的轮廓。
这些都是他的子民。
是被以前大宋朝堂的腐败无能、被那些贪生怕死的朝臣、被只会谄媚的将领们,亲手推到豺狼虎豹面前的子民。
赵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开来。
“让诸位久等了。” 他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稳得多,“从河北到河东,从燕山到代州,你们翻山越岭来到这会宁府,路途中吃了多少苦,我都知道。”
人群里有个瘸腿汉子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身后的人见状也跟着跪,顷刻间,半个校场的百姓都跪在了地上,尘土被震得飞扬起来。
那汉子抬起布满老茧的手,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袖哭喊道:“陛下!俺不求别的!就想知道俺婆娘……俺那被掳走的婆娘,还活着没?”
他这一喊,哭声响成了片。有个老汉抱着头呜咽:“俺儿死在护城河里,尸首到现在没捞着……” 有个年轻媳妇 抹着泪:“俺哥被金狗挑在枪上……” 哭喊声里,赵翊看到那个揣着断矛的后生死死咬着嘴唇,血珠从嘴角渗出来,滴在矛杆上,和陈年的血渍融在一起。
李勇上前一步想喝止,却被赵翊按住了手腕。
年轻的帝王缓缓走下高台,踩在滚烫的尘土里,走到那瘸腿汉子面前蹲下身。
他没有去扶,只是望着对方空洞的袖管,声音轻得像叹息:“朕对不住你们。”
这五个字出口,校场上的哭声忽然停了。
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他,连复仇军的将士们也愣住了,握枪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王勇站在高台上,猛地攥紧了拳头,甲胄碰撞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赵翊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刻满苦难的脸,忽然提高了声音:“朝廷腐败,武将畏战,才让金狗踏我河山,害我子民!你们失去的父兄,被掳走的妻女,流在故土的鲜血……这账,朕今日带你们来算!”
他抬手遥指校场东侧那片灰墙,那里曾是金国皇室的禁地,此刻正飘着大宋的龙旗。
日头渐渐偏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那些颤抖的、期待的、燃烧着怒火的脸庞上,像一道无声的誓言。
王勇拔出佩刀,刀身在暮色里划过一道寒光,他振臂高呼:“愿随陛下,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复仇军将士的吼声震得地动山摇,燧火枪齐刷刷地指向天空,枪林如潮。
百姓们也跟着呐喊起来,那瘸腿汉子用仅剩的右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风吹过校场,卷起漫天尘土,像要把那些浸在血泪里的过往,都卷进这即将到来的风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