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开庭那天,我没能去。我在寝殿里跪了一夜。结果,午时三刻,她还是被拉去午门,当场被法术炸死了。”
“行刑那天,我不知怎么跑出去的。宫人拦不住我。我光着脚从偏门绕出,一路冲到刑场外。她站在木台上,头发乱着,眼里一点惊恐都没有。”
我没说话。只把杯子轻轻往几案一侧挪了些,避开她袖边垂下的流苏。窗外荷塘间上她的水中倒影与满池荷花相映成趣。有花瓣飘落水面,激起细微的涟漪,模糊了倒影中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这一刻,究竟是人在赏花,还是花在窥人,竟叫人分不真切。
西窗下的琴案上摆着新斫的焦尾琴,未及收起的丝弦还凝着晨露。案头汝窑瓶里插着今晨才折的绿萼梅,花枝斜逸的姿势显然是经过精心调整,却偏偏有一朵花苞不肯按着人的意愿绽放,倔强地保持着闭合的姿态。
她没有看我,眼神落在那一截己经熄了的香灰上,仿佛正在衡量这段记忆的秩序与边界。她说:
“我那时没有再哭,嗓子是哑的,说话都得费劲。”
“那之后我没回宫。我在三叔那里住了一夜。”
“我问三叔,也问六叔——我说她是为了救她娘,你们知道的,她娘生她时候也是被灌顶催化坏了身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要不是实在没钱,她不会动那些东西。不这么做能拿什么救她娘?”
她的语速不紧,但每句话落下时却很实在,像是咬着字说出的。
我没有插言。我的目光落在她掌心上。她的手摊在膝头,右手拇指反复摩着左手的掌骨。
“我说她就跟我娘是一样的。我娘不就是灌顶灌坏了,难产而死。她娘后来内腑失调,连眼睛都睁不开啊。她是人,我娘也是人。我说,救命的错,凭什么要送命?”
她抬了抬头,看着我,又收了目光。我没作反应。她又低下眼。这个动作没有柔情,也没有回避,更像是一种故意的抽离。
“三叔先开口的。”她继续说,
“他说,那是极少极少的个例。他说灌顶失败的概率很低,而且宫里和外府都有备案,每一次灌顶之前都要做体检,要评估能不能承受法术回冲,能承受的才批,不能的就缓。他还说我娘当年是自己瞒着身体状况瞒报的——为了不耽误选批。他说,严格来说,她是自己拿命赌,不能怪制度。”
我听到这句时偏了下头。
“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如烟突然道,“说修真之道,总要有人死,总有人是垫背的。不死几个,怎么撑得起天上的宫阙?不死几个,哪来的仙家谱牒?”
她眨了一下眼,又重复了一遍,“他们说,总得有人死。”
池塘边那棵槐树的枝干有些歪,靠水一侧多了几个裂缝,是前日子雷雨留下的。那些裂缝至今没有补,任由风从中穿过,发出断续的摩擦声。每次风起,它都像在呻吟,却始终不倒。
“有时候我真怀疑,我是不是疯了。”她突然说,“别人听了那些话都点头,只有我一个人想打人。”
我把目光投到她脸上,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她又接着说,“三叔说,那些底层人活着也不过是操劳的命,为我们供给仙道资粮,死了也算尽本分。他说那叫‘取其用’。”
她没学着三叔的腔调,但我却能听出来,话里那种自上而下的轻慢。那不是怒,而是某种更坚硬的判断。
她转身背对我,拉过一支瘦竹,捏在手里搓。那竹是干的,轻轻一搓就掉屑。她把那些细小的碎屑撒在脚边,又用鞋底碾了几下。
“你看这个世界,生下来就有上下,有贫富,有贵贱。你在上头,就能踩;你在底下,就要挨。”她道,“我乳母是下头人,我生母也是。她们谁也没得选,唯一的区别,是死得慢还是快。”
远处宫墙上有雀鸟掠过,带出一阵轻微的响动。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边是南苑旧阁,曾是她母亲的住处,如今早己封了。日子久了,窗棂上生了霉,瓦片也掉了好几块。
她咬了一下唇,又松开,“他们跟我说,我的天赋可以改变家族的局势,是福不是祸。可我一想到这是用多少人的死换来的,就觉得这福比祸还毒。”
如烟手没停。她接着说:
“我没说话。我那时有点喘不过气,但我还坐得住。我就看着三叔,心里很乱。我知道他说的是制度的话,是上位者讲的道理。可那一刻我脑子里想到的是,我娘到底是不是故意瞒的?还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
她顿了顿,动作停了几秒。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在那一刻轻轻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