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的卑劣与荒诞。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他赖以生存的“认知”——人心的险恶需要被教训,此刻在母亲那卑微却坚韧的善良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深秋夜晚凛冽的风像刀子一样灌进来,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憋闷和窒息感。楼下是城市永不眠的霓虹和车流,汇成一片虚假而喧嚣的光海。他曾经是这片光海阴影里得意的狩猎者,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渺小和寒冷。
他想起母亲灰白稀疏的头发,想起她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旧棉袄,想起她昏暗灶房里佝偻的身影,想起她笨拙地学习操作智能手机时专注又茫然的眼神,想起她枕头下那个记录着微薄收入和被骗支出的破旧小本子……这一切,与他屏幕上那些精心编造的、催人泪下的苦难故事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无比讽刺、令人作呕的画卷。他利用的,正是母亲这种人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光。而他,却试图用冰冷的“反诈”教条,去扑灭母亲心中最后一点温暖的“万一”。
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虚无感攫住了他。他精心构筑的、用以支撑自己行为的扭曲逻辑世界,在母亲那番朴素到令人心碎的话语面前,轰然倒塌。他赖以生存的“意义”——帮人认识险恶?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他算什么?一个吸食着世间最卑微的善意苟活的寄生虫!一个连自己母亲那点可怜的“咬牙坚持”都理解不了的怪物!
小明扶着冰冷的窗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想怒吼,想砸东西,想对着这虚假的夜空咆哮,质问他所熟知的那个充满欺骗和算计的世界,为何容不下母亲那一点点固执的“往好里想”。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干涩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像一条离水的鱼。
他慢慢地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电脑屏幕的光依旧幽幽地亮着,聊天软件的提示音还在不知疲倦地“叮咚”、“叮咚”响着,那是一个个潜在的“猎物”在呼唤。那曾是他生活的背景音,是他心跳的节奏。此刻,这声音却变得无比刺耳,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他怔怔地望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头像,那些id背后,是无数张可能的脸,无数的故事。其中有多少是像他一样的猎手?又有多少……是像母亲那样,明知可能是陷阱,却依然愿意为那渺茫的“万一”而掏出自己“咬牙坚持几天”的微薄积蓄的“傻子”?
母亲最后那句“妈心里……过得没那么慌”,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他无法理解。被欺骗,损失了赖以生存的微薄积蓄,怎么会“没那么慌”?把别人往好里想,就能填饱肚子吗?就能抵御这世间的寒冷吗?这逻辑荒诞得像天方夜谭,却又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试着在脑中模拟母亲的想法:转账时,她也许真的在祈祷对方不是骗子?收到骗子拙劣的“感谢”短信时(他知道骗子有时会发这种安抚信息),她是否真的感到一丝慰藉?发现被骗后,她默默计算着需要多捡多少瓶子、多省几顿饭时,是否真的因为“世上没这么苦的人”而获得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模拟不了。他的大脑是精密的欺诈仪器,擅长计算风险收益、洞悉人性弱点,却完全无法处理这种近乎“殉道”般的、自我安慰式的善良。这超出了他认知的边界。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冰冷的隔阂,横亘在他与母亲之间,也横亘在他与他所熟悉的世界之间。这隔阂并非源于知识的多少、反诈技能的高低,而是源于灵魂质地最根本的不同。
小明在冰冷的地上坐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曙光开始在天边晕染出一抹灰白。他扶着墙,僵硬地站起来,走到电脑前。屏幕上,还有几个“潜在客户”发来的未读信息,语气焦急而恳切。他移动鼠标,光标悬停在那个熟悉的、用于发送收款二维码的按钮上。指尖冰凉。
他盯着那些充满“苦难”的文字,眼前浮现的却是母亲平静地数着瓶子、蒸着馍馍的样子。那句“往好里想一点”再次清晰地响起。
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浊气都排空。再睁开眼时,他移动鼠标,没有点发送键,而是点下了右上角的红色叉号——关闭了所有聊天窗口。接着,他动作有些迟钝,却异常坚决地,一个接一个,退出了那些他赖以生存的、承载着无数虚假身份的社交软件账号。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幽蓝的屏幕光映着他毫无血色